与主同席 — 委罗内塞的盛宴
原創:缈沨 Scriptorium缮寫室
Non veni vocare iustos sed peccatores in paenitentiam.
我不是来召叫义人,而是召叫罪人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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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angelium Secundum Lucam
《路加福音 5:32》
就掌控大型场面的群像题材而言,意大利的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 1528-1588)的技艺非比寻常。他的作品体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全盛时期的辉煌:尺幅巨大,气派无比;作为威尼斯画派矫饰主义的代表,委罗内塞赋予他的作品无与伦比的绚烂色彩,广受好评。
而当委罗内塞将这手绝技与福音主题结合起来的创作,就争议连连了。在当年,甚至与异端裁判所产生了相关纠纷。而回望历史,人们会不得不惊叹委罗内塞在画布上的叙事效果无人能敌。此篇,会介绍委罗内塞所创作的福音书中相关“宴席”题材最著名的两幅代表作,从中,可一睹委罗内塞的出众才华,如何将福音故事与时代性的生活场景完美融合。
威尼斯,华美无可匹敌
16世纪的威尼斯,可谓是全盛又风光。作为意大利重要的经济和艺术并行发展的城市,它的欣欣向荣吸引了众多建筑师和艺术家聚集于此,将这座受圣玛尔谷庇护的福地建设得生机勃勃。
出生于维罗纳的委罗内塞于16世纪中期慕名来到了威尼斯,凭借着他一系列为各堂区所创作的祭台画,跻身威尼斯的绘画圈。他之后长期定居于此,并最终在这里逝世。彼时的威尼斯,艺术家们力求使其画作显出更加令人耳目一新的灿烂效果,就其审美上而言,可谓极具感官性的愉悦。委罗内塞对大型场面的迷恋和他精于此道的超凡技能使得他与威尼斯画派圈子的趣味完美吻合。在16世纪的威尼斯,提香(Tiziano, 1488-1490)、丁托列托(Tintoretto, 1518-1594)、帕拉迪奥(Palladio, 1508-1580)——这些如雷贯耳的艺术家与委罗内塞交往甚密,他们笔下所营造出来的世界如同天国幻像:金碧辉煌,光辉灿烂;当然也被指责为是极度浮华、堕落空虚的感官刺激。无论如何,这就是威尼斯的名片,一个无法企及的极致巅峰。
初显神迹 — 加纳的婚宴
委罗内塞对宏大场面和锦衣华服的人物群像有着执念,即便是为严肃福音题材所创作的画作,他也会精心将其置于舞台布景一般的场面中呈现:到处都充斥着宏伟无比的古希腊、罗马和帕拉迪奥式的古典建筑群,画作中总是人头攒动,其欢乐气氛热烈蒸腾。
《加纳的婚宴》就是同类作品中,委罗内塞最为知名的代表作。这幅高近7米,长达近10米的鸿篇巨制现藏卢浮宫,其67.29平方米的尺幅堪称卢浮宫画作面积之最。同时,《加纳的婚宴》位于世界上最著名的画作之一,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正对面。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们通常争相目睹世界上最神秘的微笑,无暇顾及其他;但当他们转过身来,定会被委罗内塞画中中如此庞大辉煌的气势所震撼。
回到1562年。本笃会的修士们邀请委罗内塞,为他们在威尼斯的Basilica di San Giorgio Maggiore修院的餐厅创作一幅大型的画作。这座经典的教堂由帕拉迪奥设计,毗邻水边,与圣玛尔谷广场两两相望。委罗内塞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了画作,它是如此巨大,几乎占据了餐厅的整面墙壁。
根据新约《若望福音》(2:1-11)所载,加纳的婚宴是耶稣从犹太回到加里肋亚后,所行的第一个神迹:变水为酒。耶稣所行的第一个神迹是在喜乐的婚宴上,其中的象征意味不言而喻:他就是众人所期待的降生成人的新郎,而婚宴的喜乐与圆满亦是天国的预像。
委罗内塞为这一神迹设计了华美的场景,融合了盛期文艺复兴最完美而和谐的均衡构图特点。他描绘了具有古希腊和罗马时期的古典建筑群和帕拉迪奥式庭院所构成的对称背景,从天空到众宾客的衣着,均色彩明丽,绚烂无比。耶稣与圣母和门徒们被安排在画面正中的位置,环绕左右的数百位宾客和忙碌的人群也显得热烈而有条不紊。委罗内塞对客观事物细致入微地观察和描绘亦令人称奇,餐桌上的菜肴和甜点、一位正在使用牙签优雅洁齿的女性宾客这样的细节都生动无比,甚至可以从中一窥当时威尼斯风俗生活的繁盛景象。这也许是艺术家想要表达的:凡在此就餐者,观摩此作会产生空间延伸的错觉感,认为自己正亲临加纳婚宴这一神迹的现场,深受触动。
委罗内塞在画中安排了百来号包括法皇弗朗西斯一世、坎特伯雷主教一系列著名的历史人物,他们作为婚宴嘉宾分列于画中,作为这一神迹的见证人。除此之外,著名的威尼斯画派圈子成员,丁托列托、提香,包括委罗内塞本人,也被描绘成乐师们,巧妙安排在画作前景中。新娘和新郎与宾客们落座在画面的左侧,那儿正是神迹发生的现场:仆役们将石缸中注入的清水舀出来递给宾客们,正如福音书所载,清水已变成了上好的美酒。
虽然委罗内塞的浮华风格会让部分保守人士觉得用以表现福音题材不甚严肃,但凭心而论,艺术家已经尽可能完美地表现了其所需的教理传述。在婚宴上,委罗内塞将本是作为宾客的至圣访客和本是婚宴主角的新人交换了位置——耶稣,圣母玛利亚和他的门徒们,坐在宴会中正中心的尊位,其寓意不言自明。在耶稣的身后上方,仆役们宰杀供宴席所需的牲畜,正象征着基督是为人类所牺牲的天主羔羊。基督新郎因着“婚宴”的象征,与教会和全人类紧密结合,带来了恩赐与真理。圣母被描绘在基督身边,尤其是她嘱咐众人需遵循耶稣的教导,“他无论吩咐你们什么,你们就作什么。”(若2:5)在婚宴上的所言,也是圣母在救世工程的进程中所起到重要的职责:督促众人聆听,并实践天主圣言。
在《加纳的婚宴》中,婚姻是圣事,而婚宴是结合的象征;当此结合达到圆满,全人类都会进入天上的盛宴,普天欢庆。
被迫更名的盛宴
显而易见,委罗内塞不会满足于一次在《加纳的婚宴》中这样杰出的才华展示。1573年,他又应邀为道明会在威尼斯Basilica di Santi Giovanni e Paolo修院的餐厅绘制了另一幅宴会题材的画作,原本是为了弥补在此之前,被火灾焚毁的提香所绘的《最后的晚餐》。委罗内塞所作的这幅原名为《最后的晚餐》高5.55米,长达12.80米,比《加纳的婚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华丽的帕拉迪奥式连续拱门下展现的最后晚餐场景,委罗内塞不仅描绘了基督和他的门徒们,更安插了各种衣着入时的宾客,其间充斥着“德国士兵、小丑、醉汉和类似的粗鄙之人”。
就在作品完成的当年,异端裁判所传唤委罗内塞出庭,要求其解释在教义范畴上,画作中所出现的与最后晚餐场景中出现的上述无关人物存在的意义。委罗内塞以高明的“画家在叙事时采取与诗人和疯子一样的创作自由”说辞为自己辩解,而他的对此警示所做的补赎也仅是更名了事:最后的晚餐变成了《肋未的盛宴》,在教义上倒是更具有意味。
相关肋未的盛宴,福音书中出现过两次类似的经文《路加福音》(5:27-29)和《玛窦福音》(9:9-13)。虽然当事人分别被记载为肋未和玛窦,但就二者及其相似的情节,至少表明了福音的重点是描述了耶稣在税关所行之事:与税吏和罪人一同坐席。这是被法利赛人和经师们所嗤之以鼻的,而耶稣称:“我不是来召叫义人,而是召叫罪人悔改。”(路5:32)。这盛宴亦是同加纳的婚宴的象征类似:耶稣与悔改的罪人同席,共同庆祝,而这正是天国福乐的预像。
后记
说起后话,《加纳的婚宴》称得上是命运多舛了。它曾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遭遇过两次意外损伤:一次是博物馆天花板发生漏水而溅到了画布,第二次更严重,因维修物品放置不当,导致支撑画布的框架刺破了画布。许是天主看顾,这些伤害仅影响到画作的背景区域,而最关键的中心人物面孔完好无损。委罗内塞所描绘的“浮华盛宴”曾一度被人诟病,但他在画作中所表达的隐喻是如此深藏不露。在《加纳的婚宴》中,乐师们面前的小桌上正放置着一只沙漏——“虚而又虚,万事皆虚”(训1:2)——谁能否认这是他用另一种方式来阐述,现世的短暂虚空,而更勉励人们向往天国的荣耀呢?
本文刊载于
天主教上海教区光启社
《圣爱》月刊 | 2018年9月刊
缈沨在艺术栏目,为您介绍圣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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