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视中，面见天主 — 贝尼尼的《圣德肋撒的神魂超拔》
原創：缈沨 Scriptorium缮寫室
嘉尔默罗会的亚维拉的德肋撒（Teresa of Avila，1515-1582，亦称大德肋撒/德兰）不仅以教会圣女身份而闻名于世。她具备坚贞的圣德，同时也是教会圣师，以其著作向同会修女们分享其灵修的经历。圣德肋撒在她的自传中，记录了其因圣神所感动的“神视”独特经历，留下了珍贵的一手史料。正如此，诸多艺术家们因圣女而产生了创作灵感，并成就了永载史册的经典佳作。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则出于贝尼尼之手。
贝尼尼（Gian Lorenzo Bernini，1598－1680）是艺术史上，特别是文艺复兴之后，少见的长期为教会服务的艺术家之一。他即是雕塑家又是建筑师，着手负责了许多包括圣伯多禄大殿及其内部建筑装饰、大殿前的广场等极其经典的教会建筑工程项目。而贝尼尼为圣女德肋撒所作的雕塑，更使他名垂青史，并成为了他标志性的风格象征。
为教会服务的雕塑家和建筑师
在大型座堂建筑、雕塑、祭台画、内部装饰以及诸如此类的艺术贤才，永远都是教会所需求的。某种意义上，艺术已经不单纯为艺术，而是成为了推动福传的重要手段之一。而贝尼尼就是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艺术家。在罗马，贝尼尼的作品遍及各处——从世俗公共建筑到教会建筑内部的装饰与雕塑；他也是自文艺复兴后，教会所最为器重的专属艺术家之一。
17世纪的欧洲，“巴洛克”风格兴起。这是一种颇为繁复华丽的风格，特别是在力图表现宏大场景的建筑中占据了当时的主流审美。目光所及之处，灿烂炫目的视觉效果比起过去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罗马城内最著名的建筑家和城市规划家，贝尼尼承接了包括教堂、喷泉、纪念碑、雕塑在内的各种大型工程，数量相当可观。他早期的一部分雕塑以古希腊神话为创作题材，最精华的一部分现藏于罗马的博尔盖塞博物馆，包括了“阿波罗与达芙妮”和“被劫持的普洛舍宾娜”；在纳沃纳广场上的“四河喷泉”也是他公共建筑的代表作之一。
彼时，圣座在反宗教改革所作的一系列工作中，贝尼尼的作品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他运用大理石雕刻的技巧神乎其神，堪称为米开朗基罗之后最杰出的继承者之一。同时，作为一名出色的建筑师，贝尼尼将他的雕塑和建筑部分完美融合，形成一个整体性空间；再借助精心布局的光线，让他所雕刻的圣人们具有惊人的生动表现力和极度戏剧化的叙事性，力图让每一个置身祭台前祈祷并观看的信众，都能深受触动。
教宗乌尔班八世（Pope Urban VIII, 任期1623-1644）和亚历山大七世（Pope Alexander VII, 任期1655-1667）完全信任艺术家的才能，这也意味着贝尼尼在当时就能够获得教会中最重要的艺术资源。1629年，教宗乌尔班八世任命贝尼尼为圣伯多禄大殿的首席建筑师，负责整座圣殿的建筑工程。他招人嫉恨自是无可避免。在参与圣伯多禄大殿立面和钟楼的修建工程中，贝尼尼就曾因前人所遗留的技术缺陷问题遭遇竞争对手的诽谤。
但这无损于贝尼尼在圣座创作的一系列经典之作。包括了圣伯多禄大殿主祭台上方巨大的青铜华盖，著名的圣伯多禄宝座，圣堂内教宗乌尔班八世和亚历山大七世的墓穴。而贝尼尼在大殿前所设计的圣伯多禄广场可谓是最具代表性的成功之作：两排巨大的环形柱廊如同手臂一样围绕着整个广场，拥抱世界各地前来瞻仰的信众们。
总而言之——提到圣伯多禄大殿，整座建筑中的最重要精华部分，贝尼尼均事必躬亲。用教宗亚历山大七世的话来说，“如果有人要从圣伯多禄大殿中拆除贝尼尼所做的一切，这座圣殿就所剩无几了。”事实上，贝尼尼是建筑艺术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声震罗马。对圣座而言，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可完美替代他的人选。直至艺术家于1680年寿终正寝，也无人能及他的地位。
但贝尼尼最为动人的作品，并非那些气魄宏伟的建筑，而是藏匿于罗马胜利之后圣母圣殿（Santa Maria della Vittoria）中的这尊圣女雕像——“圣德肋撒的神魂超拔”。
圣女的神魂超拔
在提及贝尼尼的这座令人称奇的神作之前，我们有必要来先了解一下这位圣女。嘉尔默罗会的亚维拉的德肋撒（Teresa of Avila，1515-1582，亦称大德肋撒/德兰）修女是嘉尔默罗会最重要的改革者，同时也是教会圣师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圣师之一。因她的圣德和所行之事，于1622年由教宗额我略十五世在罗马荣列圣品，1970年由教宗保禄六世敕封为教会圣师。
在天主教而言，神视（mystical vision）的知觉恩赐来自于天主。在祈祷或默想时内心深处所浮现的形象和知觉，这已是人本身能力所不能及的。而通过神视所体验到的究竟是幻想、梦境还是现实？可能很难用理性来理解，但圣人们在各自体验中，感受到圣神的临在，并与天主达到完美结合。
在16世纪的天主教会，受到西班牙神秘主义的影响，神视体验在某个阶段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相当部分的文献都记录了圣人们的经历，圣德肋撒即是其中之一。她在自传中，详尽地描述了自己在神魂超拔时与天主结合的神视体验。而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段文本，被贝尼尼所创作的这尊经典之作，以视觉艺术的方式极其生动地展示了出来。
罗马胜利之后圣母圣殿是应博尔盖塞枢机（Scipione Borghese）的委托而修建的，贝尼尼负责左侧耳堂的整体祭台的装饰设计，而祭台的核心雕塑正是这尊 《圣德肋撒的神魂超拔》。因其极具表现力的人物造型和完美的布局，被认为是巴洛克盛期雕塑的代表作之一。
“ 我看见靠近我的左边，有位具有人形的天使。…天使并不大，而是小小的，他面容火红，好似火焰，看起来好像是属于最高品级的一位天使，仿佛整个都在燃烧的火中，显得火光四溢。我看见在他的手中，有一只金质的镖箭，矛头好似有小小的火花。我觉得，这位天使好几次把镖箭插进我的心，插到我内心最深处。当他把箭拔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他把我内极深的部分也连同拔出；他使我整个地燃烧在天主的大爱中，这个痛苦之剧烈，使我发出呻吟。这剧烈的痛苦带给我至极的甜蜜，没有什么渴望能带走灵魂，灵魂也不满足于亚于天主的事物。 ”
— 《圣女大徳肋撒自传》第29章
整座祭台上方的雕塑群以两个形象构成：左侧持箭的炽天使，和右侧仰卧于云层之上的圣女。贝尼尼以别致的表现手法，让神魂超拔这一刻显得极具戏剧性。雕像背景处安排有条状镀金的建筑装饰部分，圆顶上方所隐藏的窗口投射下的自然光在白色大理石和金色线条上所造成的反射，让人在观看时恍若感受到来自天国的神圣光明。
左侧的天使手持金箭，微微倾斜头部注视着圣女，面部挂有神秘的笑容，姿态优雅，是贝尼尼所雕刻最为唯美的形象之一。显然，这是天使刚刚拔出箭的瞬间，所造成的后果显现了出来——圣女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神魂超拔。她的双目浅合，口唇微启，面部神态介于极度欢愉或是极度痛苦之间，耐人寻味。圣德肋撒的形象被安置在云层之上，衣裾飘扬——贝尼尼暗示了这一幕正产生遇于一个非现实的时间与空间。
站在艺术史的角度，长久以来对贝尼尼这尊圣女像散发出的暧昧气息所引发的争议一直都未曾停止。圣女迷离的神态会让人们不由在世俗极致欢愉的感官体验中找到相通之处，ecstasy一词本身所含有的沉迷和狂喜的意味也被解读甚多。而这其实是一体两面——圣人们在神视中所产生的炽烈情感，不仅是灵魂，肉身同样也能从中获得莫大的安慰。正如圣女在神视经验中所描写的“剧烈的痛苦带给我至极的甜蜜”，灵魂在渴求所属天主的事物中，强烈情感发展到至极之处，最终达到与天主的完美结合。
结语
圣德肋撒并不是贝尼尼唯一一座富有如此强烈情感的作品。在贝尼尼近80岁高龄时，他所创作的位于罗马的圣方济各堂（San Francesco a Ripa）中真福路德维卡·阿尔贝尔特尼的形象同样令人印象深刻。这位度圣善的生活的真福原是一位罗马贵妇，后加入了方济各会第三会，死后被安葬于此堂。
贝尼尼在这尊雕像中同样表现了在祈祷中与天主结合的神视经验。真福躺在有精致浮雕的枕头上向后仰望，张开仿佛发出叹息的口，与他早年表现圣德肋撒的手法似曾相识。在贝尼尼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他的艺术才能一直备受教宗们的青睐。虽然在生前，贝尼尼与同时代其他艺术家相比如此格格不入、备受争议；但当数世纪后的今天，人们重新审视他的作品，仍会被这位焕发出强烈而纯粹情感的圣女所触动，最直观地感受到，天主是何等美善，而无比值得令每一位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圣人们和信众们虔心追寻。
本文刊载于
天主教上海教区光启社
《圣爱》月刊 | 2018年10月刊
缈沨在艺术栏目，为您介绍圣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