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聖地朝聖行(三)

        朝聖之旅縱然無限好,也終有分手的一天。我原是個眷家的人,離開我的小木床就睡得極少,而朝聖旅程又多在興奮和體能活動的狀態,一連十四天下來,剛好是需要返巢休息的時候了;為期兩週的朝聖之旅是很理想的行程安排。

        不論是在機場、回家或教會,親友們見面的第一句話都是:「啊!妳回來了!有沒有嚇著?」語氣裡那份彷彿「失而復得」的歡喜,讓我感動得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原來他們都牽掛著那次巴士爆炸案會不會波及我們。說起來還真不容易讓人相信,因為我們也是事後才聽說的。想到這許多「愛」的牽掛叮嚀,有時候也成了旅人一路上行腳的警覺,不由得又憶起那一次烏龍「驚魂夜」。

 

驚魂夜

        朝聖第五天,北上納匝肋。旅遊巴士迴峰路轉地繞盡了起起伏伏的丘陵峰巒,然後就開足馬力馳向一片平坦無際的遼闊平原。正當我安然神怡地欣賞著窗外千變萬化的異鄉農景時,領隊林思川神父拿起麥克風,站起來介紹了此地往北一直綿延到大伯爾山腳南端,這片頗有名氣的「耶瑟平原」。原來這片寧靜安詳、肥沃廣大的平原,即是舊約時代許多驚天動地歷史戰役的所在地。我望著那不見邊際的鬱鬱蔥綠,無法想像肥沃土壤下深埋了多少廝殺英雄的血淚骷骨,藍天白雲間飄浮過多少衝鋒陷陣的戰火硝煙。心情還沒回轉呢,林神父又伸手指著一個方向對我們說,默示錄裡,世界末日的善惡決戰之地「阿瑪革冬」就在那個(幾點幾分)的方向;再過不了一會兒,他又指了另一個方向說,那一片是以色列軍為阻止巴勒斯坦軍來擊,所挖掘的防禦工事地,據說連戰車也開不過去。

在遊覽車上,神父坐在最前面的導遊座,而我是右排座位的最後一個人,我很享受後排座位的寬敞空間,但平時方向感就不怎麼樣的我,對古往今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戰役進行,也很弄不清楚來龍去脈。神父伸手一指,我遠遠順著他的手指去找方向,在馳騁中就誤過了景點;若我專心找景點,又弄不清他剛才所說的「幾點幾分」是哪個方向;心裡一懶,就不管它是什麼都讓它過去吧,我且今朝有「景」今朝醉!

那天傍晚到納匝肋時,不記得還聽誰說了一句:「這裡是以色列最安全的地方了。」「哦!」我應了一聲,心想,真巴不得有個隨身電話,好告訴家人不用擔心啦!。

納匝肋真是個人情純樸、感覺溫馨的城鎮。旅館裡不需冷氣機的喧囂,心靜自然涼;搭電梯到三樓,推開房間裡那扇斑駁有緻的小木窗,立刻滿室清風拂送,洗盡一天的倦意,身心頓時歡欣愉悅。想到今天我就是小耶穌和聖家的好鄰居,竟興奮得捨不得闔眼。

過了十二點半了,心想該靜下心睡覺了,明晨五點半要到聖母領報大殿早禱呢!於是熄燈就寢,準備好夢入眠。

「碰!碰!」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碰、碰、碰、碰、 ……………… 」不像爆竹聲,可也不像槍聲,沒有咻咻的尾音嘛。睜開眼看看錶,將近半夜一點半了,怎麼可能放鞭炮?「碰!碰!碰!」我躺不住了,翻身下床,學槍戰電影男主角的英姿,身子貼著牆,使勁轉頭往外瞧。唉!什麼也沒看到。我只好默求天主保祐,身子趴過窗前的小桌子,笨拙地把下巴貼著窗臺,努力探頭探腦地偵察一番。不遠的紅綠燈,仍然井然有序地紅綠交替,執行著任務;沒有天下大亂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回頭看看同室的團友,她懷抱聖經,鼾聲均勻,早已睡得香香的。

「碰!碰!碰!」我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伸手鄰床拍了她兩下,「喂!對不起,妳醒醒!妳聽這是什麼聲音!」她被吵醒,矇矇矓矓地睜開眼睛,按耐著性子問:「聽什麼?」我心想,如果那聲音不再出現,我可就罪過大矣!正不知該如何解釋,「碰!碰!」又是兩聲,「聽到沒?」「嗯?」還沒弄清楚要聽的是什麼!正好接下來一串,「碰、碰、碰、碰、碰 ……………… 」。這下她醒了,「是槍聲!」她很肯定地說。我看看她,杏眼睜得亮亮地,不像在說夢話。「妳肯定?」「對!那連起來的一串是機槍!」「那怎麼辦?」「祈禱!」說完,她就在黑暗中躺了下來,不再出聲了。我不敢打擾她祈禱,心想,她的信德還真是要得,這會兒還能這麼篤定地祈禱。再過一會兒,鄰床傳了來鼾聲。

真是槍聲嗎?怎麼沒人來告訴我們該怎麼辦?可憐的林神父,帶那麼多次聖地朝聖都平安無事,怎麼這回就被他遇上了?要管這麼多人的安危,一定把他急死了!

我躺不住就再起來往外看,看不出安靜的街道上有什麼動亂。是演習嗎?會不會是以色列軍定期在防禦工地來這樣的示威演習,恐嚇敵方不得越界?我為這「碰!碰!」聲,找盡了各種可能和不可能的解說。聽到外面有人聲,就起來往外瞧瞧;鐵了心,今夜決定要作一個「警醒」的人。

就這樣折騰到將近三點,突然附近樓下響起了一陣歡呼,接著,街上傳來人群說話走動的聲音,漸行漸遠。「這麼高興,打勝戰了?有這麼容易嗎?」但是,接下來恬靜美好的夜晚,我終於也放棄了「警醒」,沉入夢鄉。

清晨,回教徒放大喇叭唸經,也準時把我們都叫了起來。我和室友在五點半之前趕到旅館大門等開門。看到年輕的服務生有禮貌地問我們早,我迫不及待地問他:「你說英語嗎?」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還是答:「會!」我問他:「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我只好搬出跟小朋友溝通的本事:「昨晚,我聽到碰、碰、碰、碰!那是什麼?」他一聽恍然大悟,帶著歉然的表情說了一個字,聽起來像「waiting 」。我大吃一驚:「Waiting !」心想,「Waiting for what ?」還好話沒出口,旁邊一位來自台灣的團友說:「我想他說的是『婚禮,Wedding 』」。那大男孩點點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大約奇怪怎麼有人會因別人的「婚禮」驚成這副德性!

我們還是準時在五點半走進聖母領報大殿,並進到平時鐵柵鎖護著的聖母領報山洞祈禱。想到我們生活中享有的幸福平安,不禁流下感激的熱淚,為在主內蒙得這麼多的恩寵福祐,感恩不已。

後來在分享的閒聊時間,我告訴林神父這段奇事。林神父解說,回教徒的婚禮都要通宵慶宴,而且一連好幾天。然後,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我說:「如果妳聽到槍聲,應該趴在地上,怎麼還把頭伸出去看!」「………………!」

第二天晚上,果然又在同樣的時間聽到「碰!碰!碰!」,「碰、碰、碰………………!」。這一次,我放大膽地伸長脖子,把頭探出窗外瞧個究竟。噢!看到了,天邊正爆開來三朵層層疊疊五光十色的美麗煙火,在夜空中寫著瞬間永恆的記憶。

 

朝聖與讀經

聖地朝聖的最大特點,在於所研究和經歷的,多為聖經記載的事蹟和地點;走一趟聖地朝聖,就像生活過一遍聖經故事。朝聖回來再讀聖經,原來白紙黑字所描述的遠古事蹟,就都突然鮮活了起來;字字句句沁入心頭,形形象象浮出腦海;尤其是讀新約,全都變成令人關注的近人生活寫實了。

 

最後晚餐廳

        耶穌與門徒們為最後晚餐的準備,在聖經上有極其生動細膩的描述。看起來耶穌與晚餐廳的主人有著深厚的情誼,而門徒們也跟他熟識。這麼大的一個廳,足以供耶穌和祂的十二位門徒聚在一起,行洗腳禮、吃逾越節晚餐;能借得出這個廳的人,身份大約也頗不平凡。

        晚餐廳現今歸以色列人管轄,他們不准天主教徒在此舉行彌撒;唯一的例外,是當今教宗於主曆兩千聖年來訪時,曾在晚餐廳獻過一台彌撒。聽說當地正在推動成立團體,要組織特別委員會督促政府將此地歸還給天主教。當然,如果這事能成,仍是要付出一筆很大的資金「買」回來的。

        從加里肋亞重返耶路撒冷後的第三天,我們曾經到晚餐廳參觀過。以今日的眼光來看,最後晚餐廳並不算很大。可想像的是,按兩千年前的居住水準,這是一個相當寬敞豪華的大廳。在當時,可能也只有遍行奇蹟、救人無數,並以無限權威宣講天國福音的耶穌,能這麼輕易地讓人答應祂帶著門徒前來吃逾越節晚餐吧!

 

耶穌建立聖體聖事

「到了時候,耶穌就入席,宗徒也同他一起。耶穌對他們說:『我渴望而又渴望 (天地萬有的主宰,什麼是祂這麼渴望的呢?),在我受難以前,同你們吃這一次逾越節晚餐 (多麼溫柔感性的話語!)。

我告訴你們:非等到它在天主的國裡成全了,我決不再吃它。』 (為什麼呢?)耶穌接過杯來,祝謝了說:『你們把這杯拿去,彼此分著喝罷!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非等到天主的國來臨了,我決不再喝這葡萄汁了 (苦路的杯影浮起)。』耶穌拿起餅來,祝謝了,擘開,遞給他們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而捨棄的。(捨棄的過程,是怎樣撕裂般的慘痛啊!令人哽咽得唸不下去了)你們應行此禮,為紀念我。」 (是的,我主。)

晚餐以後,耶穌同樣拿起杯來,說:『這杯是用我為你們流出的血 (一滴一滴,順著主耶穌的刺冠、鞭痕、釘孔和肋傷所流出來的血!)而立的新約 。』(路二二14-20 )

        短短一段經文,道盡基督救贖的奧蹟;然而,在時機仍然隱密時,門徒們那裡聽得明白。耶穌明知自己要面對的救贖苦路,卻連最親密的門徒也不能瞭解或分擔,在那樣孤獨的心情下,祂所做的,竟然是以自己的血肉建立了「聖體聖事」,將最寶貴的救贖恩典留傳給萬世萬代,賞賜給每一位天主揀選與寵愛的人。

 

聖墓大殿

到以色列朝聖的人,一定要到耶路撒冷的聖墓大殿去朝拜,親身體驗耶穌基督走過死亡、進入全新生命的歷程和祂救贖工程中最神聖壯烈的史蹟。

我們在耶路撒冷的旅館離聖墓大殿不遠,每天清晨或傍晚,教友都可以抽空步行到聖墓大殿敬拜祈禱;領隊林神父也特別為團友們安排了祈禱、告解、彌撒等求全大赦的活動,讓參加者都有機會得到心靈和生命的更新。

聖墓大殿內部,涵蓋了耶穌救贖工程中最主要的幾個紀念地點,在後人極盡建築能事,獻給救主的紀念聖殿中,很難再想像「髑髏」荒山刑場的淒涼景象。大殿的建材多為晶瑩潤澤的玉石,殿堂中不乏巨型圓柱和精美雕塑,呈現出與耶穌誕生地白冷聖殿相似的建築風格。而其間的各聖蹟重點,大都由幾個宗教派別分割佔據,且各競展獨特風格的敬禮特色。

 

傅油石板

一進聖墓大殿的大門,迎面鋪展著一塊淺杏紅色的長方玉石,上面懸垂著兩排古色古香的吊燈。朝聖者都自然地恭身向前,屈膝俯身向這片石材獻上虔敬的親吻禮。傳說耶穌的遺體由十字架卸下後,在安葬墓穴之前,曾放在這片石板上傅油。

這片美石,真有這樣的福氣,承受過耶穌遺體嗎?每一輪石紋、每一個隙縫、每一個角落,都滲透著香膏的油潤和芬芳,虔默地接受著朝聖者的膜拜;不因它是什麼樣的華貴玉石,只因它曾經接納過耶穌基督——即使是死了的遺體。

每次望向這片石板,我都不由自主地屈膝垂首,淚眼盈眶;比起一塊石頭,我是蒙受基督救贖之恩的萬物之靈啊!我有這樣的謙遜胸懷,能隨時都展開心靈,全然地接受基督的任何形象化身嗎?

 

復活之光

由大門進來左行,就是復活大殿。這座大殿的圓頂是整座聖殿設計的精華。據說原建築的屋頂本是露天敞開的,象徵著耶穌基督的復活;不知何故又被後人封上了。現今在舉首仰望、眼力能及的拱圓頂中心,還留著一個圓形洞,並以象徵「義德太陽」的璀璨裝飾,繞著這個中心圓朝四方周圍揮灑開來,由密而疏、形成環狀放射,巧藝奪輝地展現著一眼看不盡的「光」的震撼。

「在他內有生命,這生命是人的光。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絕不能勝過他。」 (若一4 )建築師透過藝術,傳達了這「光」所代表的生命獨特經驗和品質;也告訴我們,在光內,生命沒有理由絕望或悲觀,生命原就充滿著天賦的活力和永恆的希望!

經由復活大殿再往裡走,就可以找到耶穌埋葬和復活祭壇。曾埋葬過耶穌的石墓早已被鏟平,在那裡置有一個約相當於人體平展尺寸的祭台,祭台前有勉強可容三人參與彌撒的空間,這是耶穌埋葬與復活的聖墓。由此恭身穿過小門出來,就是復活廳及外面的彌撒地區。

林思川神父特地安排了一次機會,在聖墓小祭壇為我們舉行彌撒。進場時間一到,教友們一擁而入,原容三人的空間,聽說破記錄地擠進了六、七位教友。我無法想像彌撒中神父如何舉揚聖體,因為裡面一定是擠得扎扎實實的,看到他們領了聖體後一個個魚貫而出,我心裡想,聖地一定處處都是神跡,不然這事怎麼能成?

 

加爾瓦略山

聖墓大殿的加爾瓦略山祭台,就在進大門右轉,登上約十來級高階的加爾瓦略山上。這裡由東正教管理,整個區域的裝飾也是東正教風格。透過祭台左右兩邊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加爾瓦略山的岩石。正對著耶穌苦像十字架的祭台底下,在地面有一個圓型小洞,據說這就是當初豎立耶穌十字架的地方。朝聖者可以趨前把手伸進洞裡,探索觸摸洞底的聖山岩石。

「耶穌大喊一聲,遂交付了靈魂。看!聖所的帳幔,從上到下分裂為二,大地震動,岩石崩裂, …………。」(瑪二七50-51 )離開加爾瓦略山到台階下,可以從另一片玻璃窗,看到聖山岩石從上到下的一道裂痕,這就是耶穌斷氣時山崩地裂所留下的遺跡。

 

顯現小堂

在聖墓右方的顯現小堂,是紀念復活後的耶穌顯現給聖母瑪利亞。這是聖經上沒有記載而由傳統留下來的傳說,但為許多人所相信和接受。林神父也在這裡為我們舉行彌撒,並為妥善準備的朝聖者求大赦。

顯現小堂是方濟會為了禮儀需要而特別建造的一座聖堂,聖體櫃和聖像的設計格式都較為新穎活潑。右壁掛著一幅銅鑄浮雕作品,描繪的是「耶穌顯現給聖母瑪利亞」。在這件藝術品中,聖母向走來的愛子伸出雙手,欣喜安慰的笑容令我沉醉不已;以一個母親的心,我深刻地體會著聖母聖心此刻悲喜交集的生命感受。

在聖體櫃左邊的牆上,嵌鑲著一段石柱。據說耶穌受鞭刑時,就是被綁在這根柱子上。每到「顯現小堂」,我都不由自己地走向這段石柱撫禱,它傳達給我那透徹心肺的痛,使我淚流滿面。這是怎樣至極的愛啊!我主耶穌在我尚未受造之前,就為了預備我的救贖,甘願忍受這皮開肉綻、錐心澈骨的殘酷鞭刑;不論石柱的考據如何,這些都是確實記載的史蹟啊!

 

公拜苦路

在耶路撒冷的星期五,我們趕上了方濟會每週一次的公拜苦路。就在人來人往、攤販買賣的古老街道上,方濟會神父和修士們以義大利語、英語和阿拉伯語領經前導,沿著代代相傳、有所依據的痕跡,朝拜耶穌受難時所經過的十四處苦路。來自世界各地的教徒,穿著不同會服的修女,一個個循著耶穌受難的腳印,步步相隨。在見證救恩、沉默千年的厚石板地上,下台階、上台階、行左、轉右,一路隨人批評指點,沿途任由冷漠嘲諷,垂目謙懷地走在基督救贖事工的犧牲大道上。擁擠中不失秩序禮儀,嚴肅中不流拘泥形式。走過這一趟苦路,一輩子都忘不了!

苦路的終點當然是進入聖墓大殿,這裡也成為公拜苦路的重心和高峰。我們的救主,就這樣親自柔順卑賤地遍歷了人間的殘暴、冷漠和凌辱;於一千九百七十年前來到這裡,受釘,死亡,埋葬並於三天後復活了。基督為人類贏得永生的救恩史,就此劃下了一個永恆完美的句號。

        啊!聖地朝聖,是人一輩子一定要走上一回的!

11-16-2003 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