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變動中的青年

第二章 在變動中的青年

亞西西城是建立在圍繞著蘇巴西(Subasio)山的山腰上,從該城,人們可眺望著自百路集(Perugia)到斯坡來叨(Speleto)的翁布利亞(Umbrian)平原。險而易見的,所有情況似乎注定在這座發射出其光明及美麗的城,並非一個平安的生活之城。在這平原上,有一條連接由羅馬到法國的廣闊的商業交通路線。而且,在十二世紀末,亞西西小城便在商業交通上扮演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它不能避免那時代繁雜的交通往來事務,它受到了公社或市鎮獨立及自由思想挑戰的震盪,也受到城市間相互競爭衝突的衝擊。

正是在這活動頻繁及互相對立的商業小城中,這位未來成聖的方濟,於一一八二年誕生於此。他的父親伯鐸柏納得(Peter Bernardone)是位紡織品布富商。他時常在商業旅途上奔波,為能有更好的買賣,不辭艱苦地越過阿爾卑斯山。當方濟來到這世界時,他還在法國,他一返回家鄉,便取了「方濟」這名字,這字的意思是「小法國」(Petit Francais),可能因為伯鐸常在法國做生意的緣故。除了他所住的房屋及店舖外,他還擁有下列財產:在蘇巴西山的牧場、瓦卡那(Val Carale)的橄欖園、阿讓他那的聖馬定田野(Saint-Martin d’Argen tana)且尚有現存的許多山洞、靠近卡梅拉塔(Camerata)的葡萄園、佛塔乃肋(Fontanelle)的地盤、聖達勉(Saint-Daman)路上的十字街道,以及曲河(Rivo Torto)和寶尊(Portioncule)一帶的道路及其他(參:A. Fortini: Novo Vita di San Francesco, Assise, 1959, I, p143),這些所有的財產足以說明伯鐸伯納得的事業。他們一家也稱得上是有面子的人家了。對一位有土地財富及在城市內置產的人,瓦丁(Wadding)如此分析伯鐸柏納得說:是公社或市鎮的施恩者及保護者。

因此,方濟出身於公社運動初期的成功商人階級,既是運動中的活躍分子,也是新社會的領導者。他的青年時期主要的生活也是在這變動的社會中展開,同時,也染上了市鎮政治擴張及社會關係轉變的色彩。一一九八年春,方濟十六歲那年,亞西西的市民包圍並拆毀了那統治他們,象徵著封建君王制度的城──Rocca。十八歲那年,亞西西城建立了公社的自由生活,也就是說,在公共的廣場上,所有的市民皆集合起來,廢除了所有封建制度的法規和向領主繳納的貢賦。為了保護他們剛獲得的自由,他們急迫地建築起他們的圍牆。凡是作為阻擋用的城堡主塔都予以拆除,古老的石塊都運到城市邊緣,以作為保護的建築材料。年輕的方濟也熱心地和同城的人共同參與了這樣的工作,他們敲出了封建體系的喪鐘而展開了另一個新社會的時代,結束了那諸侯的政體。從此以後,資產階級便是他們的主人,也就是城市的主人。自由、自豪的風氣就在這些擴展中的城市吹起,而方濟和他的同時代的年輕人都沉醉、滿足於這些風氣中。

自由、解脫使亞西西也接著其他城市同樣地活動起來了,使它成為一個重要的城鎮。這不只是一個地方性的獨立事件,或只是一件和地方封建領主間的尋常關係而已,相反的,它是一件重大情事。雅西西之得到自由解放,自成這意義深遠及廣大運動的一部份,在那時代裡,它意味著整個社會歷史的內涵。「公社的解放及獲得自由,意味著在政治及社會所渴望的勝利,而它已在長時期內及已醞釀著,它也引領人們達到正在持續著的,經濟運動革新的人類最終的成果。」(參M.D. Chenu: La conceotion du Devinir social, Semaines sociales de France, 1974)

「公社」,這新名詞本身已道出其原義。此名詞在說明公共利益的實現,為了這利益的實現,每一份子,甚至全體皆有責任;即使在實現公社理想目標上,物質利益有其決定性的角色,但是,它仍有超越物質利益的傾向。「自由憲章」可能已經指出市場經濟的要求,但它仍然顯出人類在集體上的擴展,即指社會發展的意願,一個由全體來分擔以他們自己雙手所創造出的命運之意願,且以平等的精神來實現。在此之前,人們是居於一個較下等的份子,而完全受保護,且生活在一起。過去,他們受誓約的束縛,如今,誓約卻為他們的團結及平等性的結合所表達出來。簡而言之,公社的產生是百姓彼此間結合的勝利,而非附屬或附庸的生活狀況。

方濟是否也意識到這震撼著當時社會的重大事件呢?無可置疑地,他當時年紀還輕,並不能領會這其中含意。同時,有件事是可確定的,且很有意義的:他似乎完全舒適地、歡樂地生活在那變遷中的新社會裡。他的青年時期是在自由的氣氛下展現出來,而且流露出歡樂的時光。

命定要他同父親一樣要成為一個商人,他接受了合於其身份的教育,他在堂區的學堂裡學習讀書寫字,也得到了數學的基本認識。他也接觸過拉丁文及法文的入門課程,以致如今他能隨著父親在法國旅行做生意。後來,他寧願回到他曾學習去愛的故鄉,長途跋涉的旅行都難不倒一個商人父親之子。

在父親的店舖裡,年輕的方濟所表現出的是位精明能幹的商人,他有經商的頭腦。他知道如何售價,且能賺取不少金錢。但他也揮金如土,毫不吝嗇。充滿著活力的他喜愛宴會,並且喜歡為同伴設筵,使他們快活起來。他成了亞西西富豪青年們的領袖。伯鐸柏納得也因這感到自滿自足,因此也閉眼不看兒子的過度花費。每天傍晚,在方濟作東,酒足飯飽之後,他和青年團體趁著酒後興致其佳,便在歌聲與音樂聲響中,成群結隊地走在亞西西大街上。柏納得之子,神色喜悅的如同青年王子,手中持著木杖,為隨行之人包圍著,成為宴會中的領導者。

其實,這為充滿著活力及歡笑的年輕人,是在人際關係中富於獨特的開放力,他喜愛和他人來往,接觸他人,意即:他喜愛這個社會。他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商人的兒子自然地是傾向於喜愛交流,不過,他也從他母親比卡(Pica)那兒得到高尚體貼的一面。他平易近人,「(方濟)溫柔與耐性,其出乎常人的豪爽,其超出自身能力的慷慨,及其待人處世的可人之處,是出類拔萃的。」(文大一)這是文德說他有如此的特質,在方濟的青年時代,他是很出色的,並使他有了吸引人及富於魅力的人格。薛拉諾在他的第二傳記裡指出「他心靈的自然情感流露,使他成為其他受造物的弟兄」(薛二172)因此,也不必驚奇他有著不少朋友,但是,這時的朋友都是屬於亞西西的富裕家族子弟。

這位年輕的富商柏納得的情感,也受當時文化環境中非常重要的一股氣氛所觸、所陶冶,那便是謙恭有禮愛情理想的環境氣氛。它是源自法國南方貴族宮廷,並且很快便遍及整個歐洲的一種理想,是由那些吟遊詩人及羅馬騎士們所散播出來的。它不是一個易於過時的態度,它反而在情感表達的關係上引起了一種變革。它把愛情當作生活中的一樁大事,並提出了一種愛情藝術:不是一種肉體性的佔有愛,而是一種面對婦女所表達出來敬意的心靈驅策力。一個由寧靜、含蓄的愛所組成,是由愛及被愛的喜樂所構成的心靈。吟遊詩人們的歌聲不停地述說著這種愛情心靈的渴望、敬畏及期待。年輕的方濟便是吟唱者,也熟知這些詩詞,即使在他悔改之後,他依舊唱著這些歌,正如薛拉諾所指出的,他頌揚著另一種愛情──「歡樂法語歌曲」(薛二127),而使他的心靈得以喜悅。這種情感的體貼、愛情的藝術,都為尊敬所銘刻著,在他的心靈中,這「殷勤有禮」的態度有著深刻的迴響。他青年時期的態度便有著強大的情感活力,他時常說自己「言談舉止謙恭有禮真誠」(三友3)。雖然富於喜悅的幽默,但他卻常避免那過度的歡樂,他的青年時期可能是嘻笑的,但從不至於放蕩。

除此之外,方濟具有真正的藝術家的感受性,他自然而然地對美好事物感到激動,常為大自然的景色所著迷。翁布利亞有著美好景色,它的山丘緩緩地斜向平原地,同時,在那些山丘上的村落及城堡和那明朗的天空相互連接著,方濟喜歡獨自一人散步於鄉間,也在橄欖樹及葡萄樹林中,享受著光亮,因著雲雀的歌聲而陶醉其中。

方濟不單只是具有天賦才能及詩人般的青年人,他有他的性格。他知道如何作抉擇、肯定一些事情,並進行著手某些事務。他是一位領袖人才,在節慶中,他能組織,也時常居於指揮他人的角色。這個情形不能只是習俗或象徵而已。

藉著這些所有的特質,他有著非常強烈的表現意願,特立獨行,提升在他同伴之上及向他人炫耀自己的傾向。他喜愛成為人們讚賞的焦點,他也尋求於此,並大有斬獲。因著他的衣著,他是華麗怪誕的,同時,因著他的揮霍無度及感情洋溢的行動,他使人們感到驚訝,吸引人們追逐他,行動如同一個青年王子,閃耀發光如同太陽一般。

在這些行為舉止的背後,卻隱藏著不正當的意向,亦即他自我提高聲望,並願意支配操縱其他的人。事實上,方濟懷著個人極大的野心,況且,所有的期望對他而言,在公社的新社會裡都是被允許的;他屬於富商階級,置其眼前的,所有的權力及榮譽的大門皆為他而開著,而他的父親也希望有朝一日,在這個社會裡,能佔有高階的地位。

在這期間,方濟作了一個滿天星星閃爍的夢。他渴望自己被提升且看到自己已處於頂點之處。這其中有著一種含義:這位中產資本之子,常朝著能獲得貴族地位的渴望,尤其是騎士的名望而凝視著未來。騎士是舊時封建社會的產物,是一個崇高、有名望的地位,在新的中產資本階級的社會中,即使再怎麼富有,在威武及榮耀上,也是無法和騎士地位相媲美的。一旦成為騎士,便接近了貴族的身份,也就躋身貴族之列了,這便是當時中產階級人們所具有的野心。這也是唯一能使自己和一般百姓的地位區隔,因而能獲得權力的方法。方濟也正分享了這種野心。在他的夢中,他看見他父親的店鋪成了一座宮殿,而每間房子裡都有各式各類的武器,光彩閃耀地掛在牆壁上,並且他聽到有聲音說:「這一切將是你及你的士兵的所有物。」(薛一5)方濟正值廿歲,並希望成為一位騎士。

為了成為一位騎士,那麼,他便必須參加戰役了。毫無疑問地,方濟應前往參加軍事冒險。對於光榮的渴望,在他身上喚醒了他尚武的本性,此外,就在他生活的四周便已有了許多戰役。亞西西、百路集西城,雖彼此相毗為鄰,但它們的關係已達到了破裂的極點。亞西西的中產資本階級們意圖伸展他們的商事範圍,也欲意和百路集爭奪經濟貿易的控制權、取消一切妨礙他們商務的稅務和通行稅。這衝突在很久之前就已潛伏其間,且突然間更加惡化了。戰事發生了,一二零二年十一月,兩城的軍力在聖若望橋(Pante San Giovanni)相遇,在此情況下,正如同其他地區的經驗,公社的運動常因著利益上的衝突,在弟兄間產生了戰爭。此刻,方濟也毫無疑問地即刻加入了亞西西的部隊,投入戰鬥中。他被他的野心驅使所引導著,同時也是他家鄉城市群眾的野心。說實在的,方濟身上帶著所有新興公社世界的狂烈,也參與了它最高尚的野心及對其權力的意志。方濟成為這個世界活生生的反映,熱情沸騰著。

然而,聖若望橋一戰,亞西西被擊敗了,方濟也成了俘虜而入監。他度過了一年的牢獄生活,但這並未使他放棄追求軍事光榮的夢想。回到了亞西西,也自一場嚴重病情終恢復過來,他再重新拿起裝備,準備參加另一場新的軍事冒險。但這一次,他將在他的路途中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