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貧窮之歌
第七章 貧窮之歌
如果方濟的回歸福音,是不顧及、關切他那時代的憂慮,並和那些問題有所連接,而只一味地試圖解決它們,那麼,方濟回歸福音的生活就不會自革新事物的思考中引發出來。這樣的結果,使得它的成效如同春天再臨的清澈,且唯有在他的福音生活中才能找到。正如Fr. Lippert所注意到的,「一個獨特及美好的計劃,幾乎時常在生活上會產生戰鬥,並使之較爲不純。當一個人不計所有代價,決心要完成一個既定目標,革新某些事物,去抗議這個或爭鬥那個時,他的意志是很少免於自私及自愛的,或免於暴力及心硬的。這便是為什麼已定下的決心會削減或污染了一個人的生活,而由這個原因,人們會宣稱要戰鬥到底。相反地,無論何處,只要一個人的真實及自然不造作的生活能存留,保持其原來的初衷,只要是這樣的生活是其所肯定、建設、祝福及給予的,他都是喜樂於難以置信的自由。」(La Bont’e, Paris, 1946, P.115-116)
這個觀念引發我們去問:「那麼,什麼是方濟福音生活的隱秘動力呢?是什麼賜予他這種自由、喜樂及輕鬆愉快?」小說家Emile Zola說:「爲作家只有兩條路:諷刺作品或讚美作品。」對那些試圖回歸福音者也的確是如此。他的步調可以是一種抨擊性文學作品,即以發現了純潔之名否認及不信任「根深蒂固」的教會;或是,如同詩人,頌揚使人驚訝的經驗。第二條路線便是亞西西的方濟所採取的。小窮人方濟的特殊恩典,不在於他發現了福音貧窮的秘密,因為在那時代已有不少人發現了;而是在同一時代裡,他發現了讚頌感恩的福音。對方濟而言,貧窮的福音也是讚頌的表達。方濟是位詠唱貧窮者。
人們在閱讀初期的傳記時,没有不爲方濟充滿歌頌的生活所衝擊,在他離開與父親斷絕關係的主教法庭不久後,他「在樹林裡唱著法語歌曲讚美天主」(薛一16),因而方濟以歌唱及讚頌的記號,開始了他的新生活。這歌聲自此以後常隨著他,並以各種方式催迫著他。薛拉諾寫道:「這種讚頌之歌在其口中的言語無非其內心的滿盈所洋溢,無非充斥於其五內的、光明聖愛之泉所噴出的泡沫……」(薛一116)看看他多次是如何表現出來的:「當他內在的心神洋溢著極其甘貽的旋律時,便以法語表露於外。當他暗中聽到天主的耳語時,便爆發爲歡樂的法語歌曲。一如我親眼所看到者,有時他由地上撿起一塊木頭放在左臂上,右手拿著一根以繩子彎成的小弓,在木頭上拉來拉去,好似在拉小提琴,並以這種姿勢用法語頌揚上主。」(薛二127)「更有甚者,多次在行路時,因為默想並歌頌耶穌而忘掉了行路,並促請一切元素來頌揚耶穌……」(薛一115)。
由薛拉諾的這些記載看出,方濟明顯地表現出如同一位在天主的啓示中完全被佔據的人,而使他散發出幸福來,他的生活常經驗到使人驚歎的事物。這種深奧的經驗是什麼呢?他又是如何身體力行地和貧窮走上同一步伐?貧窮又如何能在如此的情況下成爲一首詩歌?
方濟的福音貧窮不僅限於苦行的棄絕事物,而且這並非他貧窮觀的首要因素。基督的貧窮是仿效的楷模,是和那些最謙卑及最貧窮者接觸與連擊的方法。它也是和那受傷的人性接近的經驗,在起初,癩病人爲方濟來說便是一個活的象徵。無可置疑地,這個經驗帶給他一個深刻且完全的喜樂。在他的遺囑中,方濟自己給我們確定證實,在他悔改的時刻,他體會到了一個難以言喻的幸福:「以前對我好像是可憎惡的,此刻對我的身心都成了甘美的。」在會規中,他也確實應証「應以能與卑賤者、爲人所不齒者、貧苦、殘廢、患病者、癩病者,及和街頭的乞兒交往爲榮。」方濟要弟兄們能「和」他們在一起,「在」他們「當中」。這便是接近及交往的喜樂。
要了解這種喜樂,我們只要看薛拉諾給我們的描述,我們便可知在嚴冬的夜晚,方濟及其同伴如何呈現出他們的喜樂(薛一39),在寒冬時,他們時常缺乏住所,便謙虛地圍坐於火旁,或躲在一個洞穴中。顯然地,他們不是惟一、也非首批試著藉圍繞殘火餘燼得到溫暖舒適者。在那兒,有一群貧窮可憐的人們,一群乞丐及一些爲深夜所驚嚇的旅客。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擁擠著並夾雜著低聲抱怨及先來者的抗議,人們爭辯著臨時客棧中的上等床位。而方濟就夾雜在他們之中,與其他人無異,只是增加了一位避難者,一位被其他乞丐所斥責的可憐人兒。這個來到此地的人便是那富布商之子,昨日他還在和他的同伴以豪華亮麗的服飾,因他如主子的高傲態度及那揮霍無度的花費,使其他同伴黯然失色。好一個懷有野心,且急於赢得與眾有別的情懷完全佔據著這位年輕人,他從頭到腳皆佩帶著最美好的飾物,他要的是最好的馬匹、最華麗的戰士盔甲,和最貴重的軍隊遊行時所穿的衣服!在這野心及驕傲的背後,爲一般平民又是何等的輕視!方濟所看重的,也只是那些佩帶著武器且騎在馬上的人們。但現在,他卻參雜在那些可憐、貧窮、低微的人中間。
在這古舊爐灶的微弱炭火中,方濟注意到那些憔悴的面容、衣衫襤褸的人們,要留在堅硬的地面上休息過夜。在這喧嘩而簡陋破爛的地方,他想到:「自此之後,他們便是你的弟兄們。」天亮後,這一小團體便開始往普世各條路途前進。那是一個非常謙遜的隊伍,一群貧窮者的隊伍,而方濟便是他們當中的一位。不像地主或富家階級者有著座騎,而是赤著足走在人群中,如同最微末的一群。他們不再領頭在前,而是讓自己消失在人群中。他們全體共同前進,如同一群旅行者。在他們中間,没有治理者,也没有被治理者,他們是情同弟兄的同伴們,就連路邊的癩病人及乞兒也不例外;而方濟在這熄了的火爐中,由其身上感受到一種無法理解的幸福,並光照了他的心靈。
這不單是使生活緊密的人類團結的一種幸福,不!它是另一樣東西。在這喜樂的泉源中,它有著一個願和最貧窮的人們相連繫的經驗。但是這樣的經驗本身,是一種使人噁心的感覺。然而「爲我的身心都成了甘美的」的感受又是來自何處?
在和人類連繫的最深奧的地方裡,方濟親切地感覺到和一個奥秘相吻合。這個奧秘不是別的,就是天主子自己。他認爲至高天主之子離開了天上的寶座,並拋開了所有權力的記號,降生成人居於人類中間,使自己成爲窮人並在窮人之中,分享了那些各種可憐的際遇,即被詛咒、輕視和被責備,而且死在十字架上,至高天主之子深人了這些受傷害的人們之中。自那時起,方濟便和被壓迫的人、被輕視的人相繫相連,這不也就是和天主自己相遇嗎?
就在這火堆中,天主自己啓示給方濟了,而這啓示和當時以統治及高傲所描繪的教會没有相同之處,因當時教會正發動十字軍的聖戰。但此時,上天已放棄了其傲氣,所有的偏執、所有的詛咒及所有的暴力,再也没有排擠與責備。因爲天主自己便是他們當中的一位,祂成了我們的弟兄。
在這些貧窮人當中,方濟發現並品嚐到福音訊息,而他在極爲特殊的生活中發現,就是在受人冒犯與恥笑中,天主自己願意和那些被人遺棄,那些亡命之徒,稅史及罪人們來往,最後,祂還死在他們中間,死在被人譴責中。福音是人以前尚未聽到的消息,是天主愛的啓示,是没有人可自認應得的,是提供給那些不以世界價值、世俗享受、財富、人群中的成功,甚至它們自己的功勞及德行爲第一要務的人們,而且是提供給那些期待天主唯一恩寵的人們。
這個來自天主爲了人類的愛之恩典的驚異發現,是方濟福音生活、心靈經驗的核心,它給予方濟選擇貧窮的圓滿意義、輻度及情趣的意義。在這完全以物奉獻的愛之前,他不但擺脫了世俗財富的束縛,更重要的是,方濟不以任何自滿自足、任何內心驕傲的方式和天主相遇。他願意盡快地放下所有的自我矯作,爲使自己重新發現原始性的一無所有。在給全體弟兄的書信上,方濟說:「為你們自己,不要保留任何你們的東西,好使那將自己完全給了你們的基督,全部接受你們。」(大會)
由天主的恩典而獲得的啓示,亦即這種貧窮的基本經驗,使得方濟强烈地生活在其內,並且不斷地推薦給他的弟兄們:「我以聖愛──天主即聖愛,懇求全體弟兄,無論其為宣講者、祈禱者、手藝人,神職人員與非神職人員,在一切事上要設法自謙;勿因天主藉著他們或在他們內完成的任何善工而自嗚得意、沾沾自喜,或生傲意;一如主曾說過:你們勿因魔鬼屈服你們,而在這件事上歡喜。我們要確信,除了惡習與罪過外,其他我們一無所有……」(會一17)「我們應將一切美善歸於至高無上的主、天主;要承認一切美善皆屬於祂;並在一切事上向祂致謝,因爲一切美善由祂而來……因爲一切美善都是祂的,而且唯有祂是美善的……」(會一17)
其實,對方濟來說,貧窮的態度是和天主絕對愛的白白賞賜而有的驚異經驗相混合的。方濟在一二二一年的會規中說:「我們要……熱愛曾經並仍在賜給我們一切事物,整個軀體,靈魂與生命的上主天主;他曾造生並救贖了我們;祂仍要純然以祂的慈悲拯救我們,我們雖然如此卑微可憐、忘恩負義、腐敗惡臭,祂仍然在不斷地加恩厚待我們。」(會一23)
這便是方濟在他的貧窮中所唱出的詩歌,並轉變成一首感恩及稱頌的歌。了解自己的不配引導著方濟向天主愛的絕對賞賜開放,同時,也喜悅於救援的福音。薛拉諾說,當他唱出下列聖詠:「窮人應看到並應喜慶」時,他整個人皆高興地激昂起來(薛二70)。這個喜樂便是默西亞來臨的最大喜樂,是赴婚宴時的喜樂,是慶節及新酒的喜樂。是那發現了珍貴珠寶的喜樂,是孩童的喜樂。没有人曾像方濟那樣有著能向天主說「父親」的喜樂體驗,即在說這稱呼時,方濟能意識到自己的軟弱及可憐,但仍以小孩般的信任如此行事。他的讚頌之歌之所以和耶穌的詩歌相連結,並得以轉向基督;是因為父啓示給小孩子,給那些知道不爲自己保留任何一物,並得到了他們未曾敢望的一切事物。
人們可以再三閱讀一二二一年會規的最後一章,没有人能如他一樣地抒發出如此充滿讚頌的歌曲。方濟在爲會規作結語時,他讓他的靈魂自由地抒展出如此寬闊的感恩行動而祈禱。他拋棄了所有個人的憂慮,他的思想來自高天,他的遠見廣及天主意圖之輻度。藉著這段禱文的宏偉與衝擊,它給我們顯露出他靈魂和天主親密來往的動向;它給我們指出:藉著子,在聖神內走向天主父,在一個讚頌禱文中便包含了世界的命運,天主的一切計劃,以及連繫了天上地下的所有萬物;而這段禱文與「太陽歌」是小窮人方濟所有最美好的文筆之一。
在這感恩祈禱的開端,方濟便自然地用上了耶穌自已的讚頌:「父啊!天地的主宰!我們稱謝祢,因爲……」(瑪十一25,路十21)方濟所作的迴響是:「至聖、至尊的天主,聖而公義的父、主、天地之君王,我們爲了你而感謝你……」(會一23),兩者皆在呼求父,也同樣肯定了天主的至尊無上,也在感恩的行動中歡呼。一下子,方濟便進入了帶領耶穌朝向祂的父的喜樂及讚頌動向中。在第九、十及十一節時,方濟的祈禱達到了最高峰:也清楚地說到了子的感恩行動:「由於我們都是可憐人、罪人,連呼求你的聖名都不配,因此我們謙誠懇求,唯願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你鍾愛之子,偕同護衛者聖神替眾人感謝你,一如你和聖子聖神所樂意的,耶穌足以彌補一切,且藉著他,你曾賜給我們許多恩惠。阿肋路亞。」(會一23)
在亞西西的方濟身上,我們能看見基督完美的效法者,也能看見一位已和其老師再次活出真福八端的弟子,尤其是貧窮。但是,人若限定於這一點上,他就會冒險於只停留在方濟福音生活經驗的外表上,或只視方濟爲一個實行主的教訓的英雄罷了。福音生活在此有著更深的意義,我們可從所唸的內容看出:方濟深感自己不配,並且把自己列入那有罪及被詛咒的人性中,而發現唯有基督能滿足於父,而這子的足夠份量也是我們唯一的財富及唯一的救援。發現這點以後,他唯一能說出及唱出的便是「阿肋路亞」,且和所有被救贖者,並偕同「所有過去未來及現在所有聖者」唱出「阿肋路亞!」(會一23)在傳達這喜樂時,方濟提出了所有天主子民的範疇,從最高的到最卑微的,他在動員所有的歡呼祝慶「阿肋路亞!」而首位便是「光榮的母親,終身童貞真福瑪利亞」(會一23)
一個人生活在這種經驗裡,不會想到任何爭論的,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時間去如此行事。那可能會浪費時間,而最好便是用這些時間去感恩及讚頌:「那落在荊棘中的,是指那些聽了天主的話之後,爲世俗的焦慮、財富的迷惑,以及其他貪慾進了心,把話蒙蔽住,結不出果實來。」(會一22)所以「弟兄們,我們應如主所說的:讓死人去埋葬他們的死人吧!」(會一22)「弟兄們,我們都要非常小心,不要爲了某種酬勞、工作、利益而喪失我們的靈魂……推開一切障礙,丟掉一切煩慮和操心,以清潔的心神,和純正的意向,盡心竭力、去事奉、愛慕、光榮、欽崇我們的上主、天主;因爲這是他在一切之上所尋求的。」(會一22)如今,方濟選擇了一條讚頌歌唱的道路,爲了基督而生活及歡呼是同一的事件。現在,貧窮之歌是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