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酒與舊皮囊

第八章 新酒與舊皮囊

我們已提過詩歌及讚頌在方濟福音生活經驗的基本角色。但也沒有必要時常視亞西西窮人方濟的生活為「如同一個獨特及熱情的人,一個出神狂喜夢幻及不停地微笑之人。」在方濟的生活中,也有其陰暗的時刻,如果方濟的詩歌有著太陽的五光十色及晨曦的光輝,那是因為它是在黑夜之後升起的。如果他有著清澈藍天的安詳寧靜,那是因為他經過了暴風雨的襲擊。這首詩歌是一首宇宙萬物之歌,因為它也是一首極為孤寂清靜的、一首在黑暗裡朝向一顆明星前進的歌。

在他呈報他和其同伴們的生活方式,並為教會核准之後,方濟並未要求按照他自己的觀點來革新,他只是求許可按照聖福音而生活,且請求許可純淨地及簡單地按此而生活,這生活正是他所認知、體會的福音弟兄友愛生活。他所懇求的是一個在教會組織內,自由及簡樸的生活空間,一個不屬於太重視貴族人性觀點的教會組織,以及一個不以階級為優先、沒有權力誘惑的教會之生活範疇。總之這些市鎮生活方式下的弟子們,向一個在生活、思想及治理上仍舊封建的教會要求一個福音自由的生活計畫。但自由是需要努力爭取的,即使這生活的自由是依據福音而來。

困難並非立時的發生。這新穎而大膽的生活計畫並未自羅馬教廷過關。若望保祿樞機(Le Cardinal Jean de Saint Paul)遵照指示按照修院生活及傳統隱修生活指導方濟,並根據Eudes de Che’riton,教廷方面所考慮的問題是:「誰將提供弟兄們的生活所需呢?(Biht; Saint Francisci parabola, A.F.H. XX冊,P. 584-580)這問題的確是在方濟自己革命性的生活計畫中所產生的:他拒絕了擁有來自教會的各種「俸祿」。方濟能自封建體系脫穎而出,但同時,他也使自己處於教會在幾世紀以來的經濟體制之外。他選擇了一般小市民的生活條件,選擇了在其他人中間工作,選擇了貧窮而又沒有保障的生活方式。這是一個冒險性的選擇,但也是福音的自由所要求的代價。而若望保祿樞機能體認這一點,最後,他確信並願在教廷及教宗之前為方濟請求。他的論點簡單地切中要點:「我們應當小心,如果我們為了方濟的請求過度新奇並難以實現,而致否決這為乞丐的請求,我們可能犯了違背福音的罪。」(文大三9)教宗依諾森三世考慮過後,便允許了方濟的請求,這生活便有了效力。教宗祝福弟兄們,並說到:「弟兄們,你們去吧。天主與你們同在;你們按照天主的默啟向一切人們宣講補贖吧!幾時全能天主增高你們的數字和神恩,你們要樂意向我報告!我要加賜你們更多恩惠,並放心委任你們更大更多的工作。」(薛一33)

一切都似乎進行得很好。方濟得到了他所要的,即有了在教會內及當時的新社會裡按福音而生活的許可。正如教宗的心願,這弟兄團體以熱忱及喜樂在不斷發展著,全國各個地方都陸續形成一個小的弟兄團體,而他們生活的簡樸正如同安布利亞春天的光明。

真正的困難是來自修會的迅速擴展上。在最起初,弟兄團體的結合是圍繞著方濟個人,他本身便是連繫,弟兄們親身認識他,也直接地以他為投訴對象;他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指導者、商議者、朋友、弟兄。偕同方濟,所有的弟兄度著非修院式的共同生活,更洽當地說是流浪式的生活。

但,如果我們認為這年輕的弟兄團體的內聚力是懸空在某一種人格上的崇拜,那是一種錯誤的想法。方濟對弟兄們的影響並不是在任何迷惑或吸引方面的。每位弟兄有其自己的個性,同時也在一個愉快的,信任的氣氛中散發出來,原始會規「以簡單及很少的字數」所寫成的,並給予他們最大的自由度。他們彼此更願意專心於祈禱,有的是巡迴宣講者,有的則在療養院或在工地工作,有的則旅遊於各地,如同一位從未在某地停留過一個月以上的弟兄。在整個初期弟兄團體中就有著各種大不相同的表現及職務,以至於後來的學者注意到了這種性質簡直是有點「無政府狀態」。

「無政府狀態」的確是這麼一回事,但在更深的意義來說,我們須正確了解,如果一個人願意抓準這弟兄團體的原始性,及了解在方濟心靈中因著修會的發展而展開的悲劇;如果這年輕的修會創始者根據確定的規則,而很少注意到組織他的弟兄團體;如果他只接受前來的望會者,而沒有給予任何考驗或訓練,使他們合乎某一固定的模式,那並不表示他沒有組織能力。真正的原因是別的。方濟如此行事,因在他的眼中,價值的觀點是超乎其他的一切,最基本的價值由Fr. Lippert在他書中表明了出來:「方濟會家庭給予教會作出最寶貴的恩典是對人以及個別性的敏感度與重視,換句話說,是重視人的素質。這種成就是不能用數字來統計的。那是必須如此作的,因為它是首要的重要性。」(P. Lippert: La Bonte’, op, cit, p.119)方濟會弟兄團體的最初特點便是:對活生生的人及其個人聖召的重視及體認。

人類必須永遠在兩種社會型態之間作一個選擇,一個是有共同的治理目標,並迫使眾人朝向此一目標;另一個是社會一切上提供服務及協助人們發展。第一類型的社會是試圖重新塑造個人,而使他成為政策或理念的工具;第二類型的社會是在每個人身上看見能發展的價值,每一個人是有其原始性,不可使之成為其他任何事物。而且是依照其成長的內在法律。

方濟選擇了第二類型的社會,也只有這類型的社會才適合弟兄友愛的團體。在這一點上,就如同其他的觀點,方濟面對他時代具有很深遠的期望。集市的經濟是市鎮新社會的基礎,所強調的也是個人創作及企業的能力。不像那些常依恃他們地主的農夫們,他們只是一部機械的齒輪而已,或如同商品,完全被操縱在封建的控制中,而隨他們任意按其所好而支配。弟兄們可自由地去開始新事物,遊歷各處,並聚集一起。農夫們為地主而工作,商人則自身工作,而後者能自由地發展自己的人格及他們自己的事業。自商人的環境崛起的方濟,很自然地感受到這種個人性的願望。他的福音生活悔改絕不會有含有個人性的意味,而是在意向不明中得到淨化、完成。因為方濟的悔改並非個人的奇遇,卻是一個很自由的經驗:「沒有人指示我應做何事,但至高者親自啟示了我:應當遵照福音而生活。」(遺囑)看!這樣的自白有多大的自由啊!

 遵照聖福音而生活的自由,是隨著耶穌基督而啟發的。方濟不斷地為自己及其弟兄們如此要求著。他在每一位弟兄身上尊重著這一點,毫無疑問地,他不在人身上套上任何模式,也不去管理規範他們。他讓每一位弟兄,即使是最卑賤者,也讓他們自己在天主國內冒險,並自由向主之神開放自己,且讓祂來引領:「天主不會徇情顧面,而總會讓那聖神同樣寓居於貧窮及沒有學識者身上。」(薛二193)「但在一切之上,應願望自己有主的精神及他的聖善行動。」(會二10)

有關方濟在這方面的作法,我們有一個特別清楚的例子,那便是他寫給良弟兄的信。後者是向方濟討論有關遵守會規的問題。方濟給他如此寫道:

「方濟弟兄特祝良弟兄安康!

我的兒子,我和你談就像母親和兒子談話一樣。現在我將我們在路上所談的一切,總結成一句話、一個勸告。倘若以後你還覺得有來見我、向我討主意的必要,我將給你的勸告仍是這個:只要你認為中悅天主和仿效其貧窮是最好的方法,就有主的降福和我的准許而採用它!倘若為了你的靈魂的安慰,有需要,或者你願意來見我、良,你就來吧!(良)

這封信特殊之處,從方濟對其弟兄的關係上看出,其足以為我們證實方濟對弟兄們的溫和及諒解。它也是一封具有自由性表達的文字,它表達了尊敬及關懷的心懷,而最主要的是,它說出了一個發自個人及原始性有創意的生活,使他以更開放及溫順之心向天主聖神開放,並發現自己的方式、法規及價值。這便是初期以方濟為中心的弟兄團體的生活氛圍;也是這團體建立起來的基礎。

但是,當弟兄數目增加時,每一個人和方濟接觸的機會也就越加困難;彼此之間的連繫也越加鬆弛、疏遠了。方濟個人也不足以建立起統一,因此有為修會有個更仔細的會規的迫切性,以更為鞏固其組織結構。同時在管理的計畫上,也需要有望會者的陶成方案。因而在弟兄中有兩個方面開始展現出來:某些人為了找尋更為安全需要,願組織一種按傳統修院制度型態的團體;另有些人則願保留弟兄團體的原始型態,拒絕納入前者的生活型態。

至於方濟,他惟一顧慮的是要真確地忠實於主基督的啟示,以及要在弟兄友愛中維護福音的自由及簡樸。沒有人會比他清楚地了解這福音所啟示給他的生活方式之原始性,並且他願意更深刻地在他的時代裡給予答覆。不過,他也不接受或不允許某些弟兄,在他們福音自由的前提下走得太過份,亦即那些反覆無常、古怪的行為,或其錯誤想法在信友之間產生醜聞,及對弟兄團體的不信任。因此,他必須要加以防止。然而,這處境尚未真正到關鍵之時。

當方濟在近東時,事情才開始呢!亞西西窮人最後終於踏上了埃及與巴勒斯坦土地。這是他好幾年前便有的渴望。在此時,基督徒與回教徒彼此間有血戰,教宗伊諾森三世為了希望收復聖地而發動了第五次的十字軍東征,而時常出現在世間活動的方濟,便想到急需為在這戰地帶來福音,便首次發動能打開基督徒與回教徒之間交談通道的和平使命。他甚至想親自去面會蘇丹王。在十字軍東征的熱烈氣氛中,這簡直是夢想!但方濟看得遠、想得更遠,這果敢的計畫是直接由福音啟示而來,推動著他著手行動。在他橫越大海之前他把修會的指導權利託付給兩位弟兄代表:瑪竇弟兄(frére Mathieu de Narni)及國瑞弟兄(frére Gregoire de Naples)。

方濟長時間在海外,在修會內產生了極大真空,也因為整體缺少關於他的可靠消息,致使整個情況更壞了。也有方濟已沉沒海中的謠言在弟兄間傳出,因而弟兄們多多少少皆在自謀生計,有些只傾向於流浪式的生活方式,開始遊蕩於各處,而沒有任何控制;其他的則因招致侮辱及鄙視,而在大眾前顯得畸形怪狀,讓他們的鬍鬚長而再長。而若望弟兄(Trére Jean de Compello)則離開了修會,自立由男女癩病人組成的組織;無疑的,那些都是特殊個案,但我們可以問:這些事情要如何使之終止呢?

面對這種令人憂慮的情況,兩為代表便召開了一個小型的總會議,起草了新的會憲,並予以公布。他們的意向可能是很好的,但這些善心人卻缺少了創造性靈感及真正的思想。他們的會憲內容係按照古老修會內容而重新修改而成,並採納了許多它們的規矩,尤其它們包括了規定守齋的細節,以及禁慾的規定。法律重於精神,沉重的勝過恩寵。新酒竟裝在舊皮囊內,就在這同一時候,弟兄們很快地自胡高林樞機(Hugoiin)得到了特權,目的是要緩和第二會姊妹的貧窮。總之,由方濟所獲得的福音生活遠見,以及弟兄團體的福音生活支柱便消失了。是不是春天時日的興盛,現今又將結束呢?